榕树

清明时节雨纷纷。
这四月啊，一来，外头每天都滴滴答答湿淋淋的。林家班的戏台子，是露天的，雨一来就没得唱戏了，林师父还打趣道：“我们和那地里的农民一样，也是靠天吃饭。”说完背着手，摇晃进了房内，煮一壶茶，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看雨。他现在已不再那么在意是否能搭台子唱一出了，人老了是一个原因，债没了，又是一个原因。这晚年退休生活过得还算惬意，徒弟又有徒弟，可谓是儿孙满室，欢聚一堂。
全戏班子就林新不大高兴。
他哪高兴得起来？
那日回家与师父及各师兄师姐一说，债还清了，所有人都一副见了舍身取义的英雄的表情，叹着气拍拍林新的肩，相继离去，好似已经知道了林新与那富可敌国的王家大少爷有了某种交易。直到这一个月快过了，也没有见着王少爷的身影，才有师兄拉林新到暗处问了一句：“……王少爷…是被你……咔嚓了？”
“咔嚓你个大头鬼！”老子要能把他咔嚓了，就一定咔嚓了他，不是割脖子，是切下边儿！！叫他动手动脚！动手动脚！
林新气急败坏地把师兄赶走，回到房里练戏。
最近有文人写了新戏，林师父打算啊，等某天雨停了，唱一出新戏，能吸引多些客人，把这些日子亏损的都赚回来，毕竟还有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要养活。
这戏练得好好的，就怪那师兄提起王少爷这茬，害林新不得进入状态。
要说王少爷去哪了，林新也不知道。要不是这期间有一本菜谱送到他手上，他还真以为王少爷在江上淹死了。
菜谱就是王少爷装神弄鬼摆算命摊子的那家茶馆的菜谱，手写的字歪歪扭扭跟鸡肠似得，林新想起，王少爷留过洋，这洋文似的中文，就是王少爷亲笔写上去的。也不知为何有些感动，林新缓缓翻到了最后一页，从书中掉出来了半张纸，林新拿起，见纸上写：“近日雨大，想你不会出门，怕你想吃鸡爪，特地送来此菜谱。”转一段落，又写到：“本想叫我家仆人每日送你，想你也给不起这劳务费，便算了，自己动手，丰衣足食。”见字如见人，气得林新当下把菜谱摔出门外。
那日船上一别，林新忐忑不安一晚上，觉得第二天大红花轿就会抬到他家门口，锣鼓喧天，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喜气洋洋恭祝新婚。他都做好了以死相抵的觉悟了，第二却天只有刘妈敲了林新的门，问他吃不吃早饭，不吃省点米。气得林新愤起，怒吃五碗饭。
你们有饭吃！也不看看牺牲了谁！
这日傍晚天终于晴了，太阳拨开了厚厚的层云钻了出来。
练了多日的嗓子，终于得以施展。
戏唱完了，林新依旧收了林师父给的零花钱，走向茶馆。之前没出门不知道，街上变化了许多。城里住的老百姓少了，逃窜的难民满街都是，林新从戏园子走到茶馆这段路，就被不同难民撞了三次。
久不来茶馆，他甚是想念。当然，想念的是鸡爪。
且说那菜谱，扔出去的那日正下着倾盆大雨，待林新气消了之后去捡回来，那字已经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了。纵使林新一身好厨艺，对着那缺胳膊少腿的菜谱，做出来的鸡爪，总不尽人意。
今天想着兜里有钱，林新便点多了几样点心，还叫了壶茶，吃了个心满意足，到结账了，一摸兜里，口袋空空，心中大惊——
老子钱呢？？？？？
他摸遍全身都没有找到钱，楞着盯住一桌狼藉。
小二眼尖，瞧着了林新这惊慌的举动，告诉掌柜的有个吃霸王餐的。掌柜的挑眉一瞅，走向林新。
林新见掌柜的带着小二过来了，慌乱地摸摸胸膛道：“我这……来的路上，撞到几个难民……钱可能是被偷了……我、我不是吃霸王餐啊……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：“掌柜的，你看我也是常客了，林家班的小新啊，先欠着可以吗……？”
林新咽了口水，紧张地望着掌柜的。只见掌柜的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少爷说过，你来吃东西，免费。”
“？？？”林新一惊，问道：“真的？这么好？就他那小气鬼？”
掌柜笑着点点头。
林新顿了顿，小声问道：“那……那他现在在哪啊……这样嘱咐你，又，又，又不见他来找我……”
“少爷没和你说？”掌柜皱眉，思索片刻，没有再说下去。
林新想这掌柜的可是王少爷的人，定不会透露消息给他，便佯装万事知晓道：“我知道啊，他、他不是不在城里吗！他跟我说了，我就想知道他啥时候回来而已！”
掌柜的听了，以为自家少爷终于感化了这个小戏子的心，又想到少爷此时处境，叹道：“我也不知道少爷何时回来啊，先前说只是去近海的城市帮着打理生意，谁知这几日好像随洋人去了英国。”
林新眼珠子轱辘一转。果然那大少爷不在城里！乱猜的话居然猜中了。
掌柜的接着说道：“我们老爷说这年头是乱世，国内不安全，而且老爷一直想少爷帮忙打理国外的生意，才送少爷出去读书的……要不是少爷执意回来…唉…这几年老爷更是希望少爷定居英国，免得打仗了，不小心伤及性命……之前少爷一直不肯去英国，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又去了……”
说到这，林新想起，王少爷为了要回自己的房契，似是和王老爷做了什么交易。
想想也只有这个了……
信息量有点大，林新只好愣愣地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好…好……”
掌柜的以为林新误认自家少爷要抛弃他，忙安慰道：“少爷对你情深意重，他不会丢下你的……”
“什！什么情深意重！”林新突然就脸红了，不知是因为被戳中心思，还是被误解。
谁……！谁稀罕他回来啊！少缠着我更好！
林新急急忙忙拜别了掌柜的，说不用王少爷请，改日他会送钱过来，留下掌柜的一个人怅然，叹乱世至有情人不能眷属哟。
林新嘴上说着这种人别回来了好，却掰着指头算着——清明过去了……端午过去了……就连七夕也过去了……人还是没有回来。
期间有收到几封王少爷越洋寄来的信，林新试着写了一封回信，拐弯抹角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，而后交给茶馆掌柜的，让他帮忙寄给王少爷。
过了好久他收到的回信，忐忑地打开信一看，里面写了三个大字“字好丑。”
林新快被这人气到吐血，往后还收到了几封信，林新统统打回，看也不看。只是随信送来的鸡爪，林新舍不得，含泪送别。
日子快到中秋，团圆的时刻。
林新穿着半袖的汗衫，带着几个小娃娃，在厨房里做月饼。
大中午的蝉儿叫得正欢，没有一丝丝准备，本应在海那头的王少爷，突然推开了厨房的门。
林新的鼻头还蹭到了白花花的的面粉，被推门而入的王少爷狠狠地耻笑了。
“你你你你……！”林新又惊又气，指着王少爷的脑门，又骂不出什么话来。久了又不知为何，有点想哭。
这个人，说走就走，说回就回，把我当是啥？转念又一想，这人是因为我才离开了这么久，我再骂他，岂不是无理取闹？
细细想来，真是欠了人家一个大恩情。
“怎么，想我了？”王少爷眯着眼，好似在笑。
“想你个锤子！”林新用手背蹭了蹭鼻头的面粉，道：“我……我就是想说，那地契不算！”
我林新为啥要平白无故得受人恩惠，还受人恩惠到要以身相许的地步，害得我心心念念惦记着，惦记着那……地契！
“你说不算就不算，凭什么？”耍流氓的本事还是老奸巨猾的商人高。这大少爷被生意场磨练回来后更显牙尖嘴利，只是那强势又自大的毛病还是那样。
——倘若有一天这大少爷变得谦虚和蔼了，又好似没有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难耐好滋味了。
林新想，跟这人吵是吵不赢的了，便开始讲起理来：“你要是平时请我吃吃鸡爪啥的，我还能请你看戏回礼，这个就不行了，我还不起……”
“哼。”王少爷挑眉，道：“既然你要还的话，那多容易啊，我家房子多的是，不缺。”说着他顿了顿，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林新：“我就缺个人儿。”
“……不是……”林新蹭得脸就红了，不知为何，也不知如何回他是好，他们中间，要是没这房子，多好。
……？
林新猛地，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念头。就像他之前想过的，如果这王少爷还是那个绕着墙角喊他小戏子的小少爷，他们可能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。毕竟那日看戏游江，锋芒尽收的王少爷，是个谈得来又有趣的人，纵使毛病多多。
这小少爷，从小锦衣玉食，万众拥戴，他知道自己被惯坏了，性格不好，脾气不好，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打动对方。他有得最多的，最不吝啬于给别人的，就是钱财了。明明知道，小戏子可能与其他人不一样，可他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。
“喂，小戏子……”王少爷沉声叫道。
林新心脏咯噔一跳，不自觉地看向王少爷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来吗？因为你不收我的信。”
“谁叫你说我字丑！”
“噗。”王少爷严肃的表情突然崩了，他难得承认了错误：“怪我怪我，没猜到你这么小气。”
“你才小气。”林新扯回话题：“快说你为啥突然回来，是不是我收你信你就不会回来了！”
“不是啊——”王少爷因林新后半句话，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，他柔声问道：“我回来——是想问你，要不要跟我去英国？”

tbc
是不是被我的更新速度吓到(σ′▽‵)′▽‵)σ
还有两到三话完结 所以我写快了点嘿嘿嘿
前方开虐预备♫ヽ(゜∇゜ヽ)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