榕树

没用的年更型作者。

 

【蔺靖】雪漫山河(1—5

对于一个整天写程序写实验报告的理科生来说,写得我心力交瘁,如果有啥历史上或者是我智商上的BUG,请温柔地提醒(;v;


*有好多原创角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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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石桥。

枯了的柳树。

车水马龙。

人来人往的桥上,萧景琰一身墨色窄袖锻袍,手握插在腰带间的青铜剑柄,愣生生被堵在了桥中间。

眼前一白衣浪荡公子正握紧一女子细白的手腕,硬要人家陪他去前方的茶馆吃茶。他白衣似雪,有些许书卷气,上有用银线绣的白竹,低调又奢华,一看就非一般富家公子。可右耳骨处又带有一枚银环,让他有了些许江湖风流。

被他调笑的那名女子,一身粗布翠衣,像是寻常人家女子。她秀眉紧皱,眉间的朱痣都要被叠起的沟壑盖住了。

桥上的人来来回回,都忍不住侧目,却无人敢去为这位女子解围,够了眼瘾后,就从侧边走过。

这桥只有两个马屁股宽。

萧景琰自然不会躲眼前这地痞无赖般的人。

他一扯腰间吊饰上的镶玉翠珠,卡入两指间,一弹,珠便打掉了那无赖钳着女子手腕的那手。

无赖震袖转头,怒瞪骂道:“哪来的不长眼的人,敢坏我的事!”

女子见挣脱了制固,掩着脸逃了。

箫景琰拔剑挡在无赖胸前,不让他去追那女子。他寒面胜雪,怒目如火,道:“若不是我这次出巡,我还不知道,我堂堂大梁,还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,更甚至,无人敢拦!”

话刚落,那无赖便抽出一直插着腰带间的折扇,挥扇一打。

这力生生把剑从萧景琰手中震落。萧景琰微惊,虎口阵阵发痛。这人仅凭一把折扇对剑,威力如此,可见内力深厚。

一直跟在萧景琰身后的劲衣小哥急忙冲出,抓住无赖衣口,吼道:“大胆!你可知这位大人是谁!”

萧景琰收了剑,道:“战英,放开他。”

那人整了整乱了的衣领,桃花眼一弯,笑道:“我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,我只知这位大人长得真美。”他甩开折扇,摇了摇:“美人跑了一个,又来一个,不亏,不亏。”

萧景琰面黑如铁,咬紧了牙。

那人收了扇,微微鞠一躬,笑道:“在下王良,可否赏脸,与我去前方茶馆,喝一壶碧螺春。”

“王良?我还以为,你叫蔺晨。”

“在下就是叫王良,还未问芳名?”

“你!”萧景琰无法再忍,反手拉出一旁列战英腰间的剑,刀光一闪,架到了蔺晨的脖子上,道:“小殊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!”

蔺晨面色不改,淡笑道:“我与林殊不是朋友。”说完一闪身,弯腰,手执扇柄侧身击肩,空手夺剑。他负剑而立,看着微惊的萧景琰道:“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,每个人都要看我们一眼,还是随我去茶馆吧。”

萧景琰压了压火气,接过蔺晨递来的剑,还给列战英,而后随蔺晨进了一家茶馆。

茶馆是普通的茶馆,木桌十张,桌上茶具一套,掌管的在账台上打着瞌睡,他身后的墙上,挂了一副字,墨浓力深,书了“兴财”二字。

“明明是茶馆,却如此铜臭味重。”萧景琰不屑道,随蔺晨一同坐到长凳上。

蔺晨笑,不语。

有茶童来,鞠腰洗杯。

热水落入白瓷茶杯,热气袅袅升起。

萧景琰开口道:“你应该知道我来这的目的。”蔺晨邀他入茶馆坐下,就是同意谈谈的意思。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?”萧景琰嘴角一勾,讽道:“不知道还让我来这?”

蔺晨抬眼,满脸无辜:“我不过是请美人喝喝茶,谈谈情。”

“你!”萧景琰长吐一口气,缓了缓,道:“我托人给你送了好几封信,你不会都没看吧。”

蔺晨微微一笑,道:“大人可知三顾茅庐?”

“知,所以我便来了。”

蔺晨扫了箫景琰几眼,摇摇头道:“才一见面,就亮了两次剑,没点诚意。”他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茶,眯眼笑道:“不过,丑人执剑谓蛮横,美人执剑嘛,那就是辣一口,哈哈哈。”

“……”

见萧景琰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拔剑,蔺晨不禁有些失落,他讪讪道:“你回去吧,反正我是对朝廷那些狗屁事情没兴趣。”

还未等萧景琰继续劝说,茶馆外就有一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,见到蔺晨一拍掌,叫道:“王先生!你可来了!方才等不着你,我便上街上去寻了。”

“有些事情,耽搁了。”蔺晨道。

“不碍事,不碍事,那么我们……”话未出口,那人便看到一旁浑身寒气的萧景琰,他看了眼蔺晨,道:“这位公子是……?”

“在下姓景。”未等蔺晨开口,萧景琰先答了。

那人自觉这位景公子不是常人,鞠了一礼,道:“在下温顺心。”

温顺心一身荣华紫衣,头戴玉珠铜冠,是一富家子弟。他身材微胖,脸圆如盘,看似十分敦厚,对蔺晨也是毕恭毕敬。

蔺晨对温顺心道:“这位景公子与我是朋友,一会让他与我一同进去,可助你我。”

萧景琰侧头不解。

温顺心兴奋地一拍掌,连叫好。

一旁茶童放下茶壶,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
温顺心先跟着茶童进了茶馆内屋,蔺晨随后。

萧景琰坐着迟迟不动,蔺晨转身道:“起来呀,怎么?我会卖了你?你长得这般好看,我哪舍得。”

“哼。”萧景琰站起,背过手,跟了上去。

门帘后是一条长廊。几人立于长廊口,不一会 ,便有几个黑衣下人冒出,欲为他们蒙上眼罩。

蔺晨面色如常,似已习惯。

萧景琰深深看了这些人几眼,拦了要阻止这些黑衣下人的列战英,让人蒙上了眼睛。

这茶馆里面,别有洞天。

眼不能看物,萧景琰被人带着走了好几个圈。他暗下默记下步数,久久,直到听见了人声,几人才停下。

一时间,叫好声,摇骰声,污言秽语汇聚一堂。

眼罩被人拿下,眼前赫然一扇铁铸大门,牌匾上书“兴财赌坊”。

“赌场?”萧景琰诧异道。

“是。”蔺晨低声应道,随温顺心进了赌坊。

烟雾环绕,叫声刺耳。

萧景琰不知觉皱了皱眉:“朝廷禁赌,没想到这私下还藏着这么大的赌场。”

蔺晨拉萧景琰在一赌桌上坐下,摇扇笑道:“朝廷还禁止官员贪赃枉法呢,事实上呢?”

萧景琰无话可对,只有环顾四周。

赌场中许多人都认得蔺晨,从他们这桌经过,都叫声“王先生”,只是无人在桌上坐下。

温顺心摸着骰盅,得意道:“这几天王先生扫荡赌场,威名远传,怕是无人敢与你对战了。”

蔺晨笑道:“若无人愿与我一赌,我要如何帮你赢回你欠下的钱。”

提及欠下的赌资,温顺心有些许心虚,道:“王先生若想,我们可以去与庄家赌。”

“压大小?还是牌九?我说了,我只会猜点数的。”

“压大小比猜点数容易多了,为何要如此执着?”

远处传来一沉稳老道的声音,萧景琰回头,只见一白须男子从门外缓缓进来。

“没想到王某可以惊动蒋老先生。”

“这几日,王先生的名字,快把老朽的耳朵都磨出茧了。”蒋老先生爽朗一笑,坐入赌桌:“你总与些小赌徒赌,如何才能赢回这人欠下的所有赌资?”他指了指温顺心,又道:“况且,温大公子欠下的钱,多数是欠赌坊的。”

“赢了别人的钱,再还给赌坊不就成了。”

“这多麻烦。”

“那,既然蒋老先生坐入我这桌,便是代表兴财赌坊,与我一赌的意思咯?”

这蒋老,年轻时靠一身精湛的赌术纵横中原三州,后与兴财赌坊刘老板一决赌王之名。输了一指之后,被刘老板收为府上赌手,二十年来,只有难茬出现,才会让蒋老先生出手。

蒋老先生把右手按到桌子上,这手果然只有四指,尾指截面狰狞。他缓缓道:“猜大小,七个骰子,可好。”

蔺晨点点头,道:“好。”

“那么,无关人员请离桌。”

温顺心乖乖站起,担忧地看了蔺晨一眼,这蒋老先生,可不是好对付的。

萧景琰仍冷面坐着,蒋老先生看了他一眼,道:“这位公子,赌局有规矩,劳烦配合一下。”

萧景琰不理蒋老先生,对蔺晨道:“我有大事托你,你拒绝了我,现在却在这帮人赌博,你可分得清轻重?”

蔺晨按住萧景琰的手,柔声哄道:“此事完了,我们再谈,可好?”

周围的人纷纷用奇异地眼光看着这两人,萧景琰也知蔺晨这哄人的语气是在调笑自己,愤愤抽出了手,对蒋老先生道:“我就坐着,不动不说话,如何?”

蒋老先生见萧景琰面宇不凡,自带神威,不敢多言,便允了。

蔺晨拿起赌具,分别测了测骰子们的重量,又用手指抚了一遍骰盅内外,待确认无异之后,交给了蒋老先生。

蒋老先生不测,直接用盅盖了七枚骰子,合盅一摇,手速常人不可辨,几下之后,放回桌子上。

“这局,便赌温大公子欠下的半根手指。”

“好。”蔺晨道,而后不假思索道:“二十七点。”

开盖,果然。

蒋老先生面不改色,继续摇盅。

场外观战的温顺心安心地吐了一口气。

几局下来,蔺晨赢多输少,几近赢回了温顺心欠下的一半赌资。

其实猜点数,靠的还是内力。只要内力越深厚,听骰的准确性便越高。像蔺晨这种高手,出错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。连萧景琰也能听出大部分赌局的点数。他看向蔺晨,正好对上蔺晨的笑眼,不知为何心中怒火生起。他撇开眼神,在桌子下伸出一根手指,偷偷抵上桌底。

蒋老先生正好摇定骰子,正等蔺晨猜。

“十六。”

话音一落,萧景琰便使一股内力,用指,从桌底处传入骰盅内。

可力刚传到桌子上,就被另外一股力打回。

开盖,蔺晨又赢了。

萧景琰不解,细看了赌桌,发现蒋老先生从开局前放到赌桌上的那只有四指的手,一直没有放下。用内力改变点数,只有少数赌界高手能做好的招式,知道的人甚少。萧景琰刚才之举,只是灵机一动欲报复蔺晨一下,但他也不知是否能成功。正当他想指责蒋老先生出千之时,又觉自己发现得也不光彩。

蔺晨看向萧景琰,对他淡淡一笑。

赌局照行。

还是蔺晨赢多输少。

这蒋老先生明明可出千赢了蔺晨,却迟迟不出手,方才还阻挠了萧景琰,难道这人和蔺晨是同伙?

赌局已进入尾声,这时蔺晨已几近赢回了全部赌资,只差几百两。

蒋老先生停止摇骰,道:“王先生果然赌技一流,老朽佩服。不过,这最后一局,我们来赌大点,可好?”

“多大?”

“十倍,一局万两。”

“这我可做不了主。”蔺晨转身望向温顺心。

温顺心早已被这几局赢得热血沸腾,他圆脸通红,小眼睛怒瞪,道:“一局万两,好久没见过这种大局了,爽!来!”

“那好。”蔺晨点点头。

“不可。”萧景琰道。蒋老先生手握奇招,此时又突然要求改赌注,定是有诈。

“这位公子,你可说了,不言不动的。”

萧景琰看向蔺晨,还未开口,就被蔺晨抢先道:“温公子都说来了,你怕什么。”

“哼,那随你。”见好意不被受领,萧景琰微微撇过头,不再理会。

赌局再开。

群情沸腾。

一局万两,待摇定骰数后,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蔺晨开口。

温顺心面红耳赤,外袍下的厚棉衣已被汗浸湿。

“四十二。”

四十二四十二,六七四十二。

开盖,果然,七个骰子一致,六点朝上。

“赢了!赢了!”温顺心吼道,这一局可有万两啊。他全身颤抖,原地蹦了几下,而后指着赌桌,拍拍蔺晨肩膀喊道:“王先生!再来一局!再来一局!来!来!”

蔺晨摇摇头,笑道:“蒋老先生,再来一局,可好?”

“我自然是好。”蒋老先生说完,手执骰盅一摇。

“三十二。”

开盅,五六三十,再加一二。

全唱哗然。

“三十三。”蒋老先生道。

温顺心脚一软,差点跌落到蔺晨肩上。他撑着蔺晨的肩膀缓缓站定,咬了咬牙道:“再来一局。”

“再来?”蔺晨问道。

“再来!”

“要是输了……”
“再来!”

温顺心赌兴已上头,无法再劝,蔺晨只好接着赌。

接开十局,蔺晨只赢了一局,这样一来,温顺心便输给赌坊一共九万四百两。

“还要接着来吗?”

温顺心面色铁青,瞳孔涣散。他原先欠赌坊四万两白银外加手指半根,这次虽然没有压上手指,可这白银十万两,简直可以抵命了。他再也撑不住,瘫倒在地。

蒋老先生再重复一遍:“还要再来吗?”

温顺心受了重击,已心神不清,喃喃道:“再……再……”

“再什么再!”萧景琰手掌一拍桌,震碎了四个骰子,他急忙拉起蔺晨,出了赌坊大门。

“景琰,景琰……”蔺晨叫道:“温少爷还在里头呢。”

萧景琰楞了楞,停下脚步。登上皇位已过一年,再无人这般叫过他。他有些许心酸,又怒道:“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的!”

“难道我还要喊你一句陛下万万岁?你说你姓景,我又说你是我朋友,我总不能叫你景公子吧?”

萧景琰叹了口气,道:“随你。”

这时列战英拖着失魂落魄的温顺心出来了,他道:“景公子,蔺先生,赌坊里的人说要剁了这人一指先抵了利息,我见他是蔺先生朋友,便救了出来。”

“救不救都无妨……”蔺晨缓缓道,接过温顺心,扶起,狠狠地甩了温顺心一耳光:“赌坊里总是剁手剁脚的,都见惯了,更何况,又不是我朋友。”

温顺心的脸被打得更圆了,目光倒是清明了一些,他眼珠转了一圈,聚焦到蔺晨脸上之后,忽然恸哭起来:“王先生……王先生……这可怎么办呀……要是被我爹知道了…我爹非杀了我不可……”

“在你欠下的赌资没十万两这么多的时候,你也是这么说的,现在,若被温老爷知道了,他大概要扒了你的皮,再用热水把你煮熟了。”说着说着,蔺晨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温顺心紧紧抓住蔺晨,哭喊道:“王先生……王先生…你可一定要帮我啊!”

蔺晨拍拍温顺心的肩,道:“放心,我定会帮你,如今,我们还是先回去吧。”

温顺心点点头,抹了抹眼泪。

原先送他们进来的茶童又冒了出来,带着稚气的声音脆生生道:“各位爷,是要回去了?”

蔺晨点点头。

不一会,如他们进来般,出来了几个黑夜下人,为他们蒙上眼,送他们出了赌坊。

 

 

 

2

温府坐落在城西,与城东的赌坊相距甚远。

温家是江州大户,光看院宅就可看出。高墙黑瓦,铜门红窗,主屋屋顶上的吻兽,足有八对。

温顺心敲敲门,门开,里面出来一老者,见着是温顺心,微微鞠躬,道:“大少爷,回来了。”

“是。”温顺心小心翼翼道:“我爹回来没?”

“老爷今夜怕是赶不回来,得明天。”

听到这话,温顺心放下了心,推开大门,硬气道:“王先生,景公子,请!”

“少爷这……”

“这些都是我朋友,这位王先生你都见过了。”温顺心语气微怒,推开管家,把人领进温府。

蔺晨与萧景琰跟在温顺心身后,走过一间间院房。

萧景琰低声问道:“你和这温少爷,到底是什么关系。”

“没什么关系。”蔺晨同样压低声音:“在赌坊相识,他敬佩我的赌术,求我为他赢回欠资,允诺待他当上温家家主后,分我一半家产。”

“一半家产?”

“是。”

“若你只是图财,跟我回了金陵城,何止能得这一半家产。”

“你觉得我只是图财?”蔺晨驻足,眯眼笑看萧景琰。

“怕不是。”

“当然。”蔺晨摇开扇子,笑道:“我一生不爱财不爱名,专爱美人。”

萧景琰面色一黑。

蔺晨笑得下流,继续道:“若你要我跟你回金陵城,便让我亲一口,如何?”
“大胆狂徒!”未等萧景琰下令,列战英便从萧景琰身后持剑跳出,欲教训教训这满口胡言的流氓。

这动静惊到温顺心,他转身,见此景,拍拍大腿道:“哎呦,两位这是怎么了?”

“战英。”萧景琰叫回列战英,面色却还未恢复如常,他硬把一口怒火压在心头,冷言道:“无事,请温公子继续带路。”说完,转身先行。

温顺心摸不着头脑,只得继续带路。

蔺晨走在最后,收了笑容,面目严肃。

温顺心把所有人安置到了侧院。

一进侧院,就有一影子从屋顶上翻了下来,跑到众人跟前,叫道:“晨哥哥,晨哥哥。”

“哎呀我的小飞流,一个人是不是等闷了?”蔺晨笑着捏了捏飞流的脸。
飞流点点头,抬眼,注意到了萧景琰,指着萧景琰大叫道:“水牛!”

此时此刻,再听到这句称呼,萧景琰真是不知是怒好,还是笑好。

“水牛?你原来有这个外号啊?”蔺晨笑问。

“哼。”萧景琰不应,背手走入了屋内,直直坐下。

温顺心道:“各位,你们随意便行,天色已晚,我要去只会母亲一声,来了客人,让厨房多加几副碗筷。一会到了饭点,会差人通知的。”

“好,麻烦温公子了。”蔺晨道,送走了温顺心,拉着飞流进了屋。

萧景琰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下下火,可这茶怕是昨天的了,入口苦涩,他只好放下茶杯,看蔺晨逗飞流。

见着飞流,想起了还在梅府的日子,萧景琰不由双眼放空。

蔺晨从怀里掏出一个甜瓜给飞流,摸摸飞流的头,注意到了萧景琰的目光,回头望去。

萧景琰确实长得好看,面容俊朗,长眉似剑,放空的大眼饱含江水,可这并不是蔺晨喜欢的长相。他怎么都不可能喜欢这个带走了梅长苏的人,但无论怎么言语调戏,都赶不走这人。

脾气倒真倔得如水牛。

不久,就有仆人来了侧院,邀他们去大厅用餐。

主院与侧院相距有一盏茶时间的路程,蔺晨等人一进门,便见着主位坐着一雍容华贵的妇人。

温老爷不在家,那么坐那的,只能是温夫人了。

几人除了萧景琰,纷纷向温夫人行了个浅礼。

温夫人微微一笑,道:“都是小儿的朋友,无需客气,请坐吧。”

待人都坐下后,温夫人便叫下人上菜。

八菜一汤,鸡鸭鱼肉一应俱全。

蔺晨前几日就住入了温府,早与温夫人熟络,菜未上完,便与温夫人畅谈起来。

萧景琰铁面寒衣,无人敢与他攀谈,他便一口一口喝着茶,眼环顾四方,不禁又走了神。

菜都上齐了,便有下人为众人斟酒。有一人,从萧景琰的侧后方伸入白瓷酒壶,欲为萧景琰倒酒,惊着了走神的萧景琰。他被弹起的萧景琰吓到,手一抖,酒倒到了萧景琰身上。

“抱、歉……”那人把酒壶放下,欲用袖子擦拭萧景琰湿了的衣服,被列战英一把拉开。

“没事,战英。”萧景琰让列战英坐下,自己擦了擦衣服。

温顺心注意到了这边,不知为何怒拍了下桌子,而后走到这边,抬腿把那下人踢倒在地。

“怎么做事的?我的客人你也不知道好好待着?!”

那人连挨几脚,不言不语,也未低头认错,直直看着温顺心,不卑不亢。温顺心被盯毛了,又补了几脚。

萧景琰皱眉,温顺心竟然这般无端施怒于一个下人,哪像一个大家公子。正当他要阻止温顺心斥责这个下人时,温夫人也站了起来,指着这个下人骂道:“婊子生得果然阴损,赶紧滚出去!”说完,又提起笑容向萧景琰赔罪:“是我教导下人无方,让景公子见怪了。”

“哼,我看是教子无方。”

蔺晨暗叫不好,哪知这萧景琰如此口无遮拦,他急忙叫道:“温夫人,这道三杯鸭,真好吃,就是你上次允我,说要做给我吃的那道菜吧!”

温夫人被转移了注意力,又坐回位置上,与蔺晨交流这道菜的做法。

温顺心也坐回了去,加入了讨论。

萧景琰心中暗暗不屑,真不知蔺晨为何要结交这帮虚伪心狠的人。这蔺晨,若不是林殊故交,即使他是琅琊阁少阁主,满腹才华,他也不会远到这地方来三顾茅庐。

他无心于饭菜,喝多了几口酒,饭席过半,酒力上头,他便让列战英继续吃饭,自己出了大厅,到院子里,醒醒酒。

此刻天色已全黑,院子里树木全都枯了,连梅都没有开。萧景琰微微抬头望天,呼出一口白气,天上忽然飘下了雪。

寒雪一瞬便让脑子清醒了,再待上了片刻,萧景琰觉得有些冷,想回大厅,一转身,撞上了一个人。

那人被萧景琰撞倒在地,萧景琰急忙拉起那人。

待那人起身,萧景琰才看清这人便是方才在饭席上,把酒洒在自己身上的那人。

那人也认出了萧景琰,后退一步,朝萧景琰行了一礼,道:这位公子,方才是在下鲁莽了,实在抱歉。”

“无妨。”萧景琰道。他细看了眼前这位青年,虽着粗布陋衣,如一般下人,却谈吐有礼,再看这人容貌英俊,剑眉星目,与寻常下人不同。想起这人方才在大厅里的遭遇,萧景琰心中有些许不忍,他对那人道:“你是否读过几年书,家道中落……”

未等萧景琰说完,就有一小童跑出来,拉了拉那人的衣角,稚声道:“二少爷,二少爷,管家爷爷叫你呢。”

那人急忙拍了一下小童的头,道:“又叫我二少爷,一会儿让大夫人听见了非罚你去厨房砍柴。”说罢,便朝萧景琰行了一礼告辞。

不小心探知了温家私事,萧景琰在雪中站了片刻叹息这位二少爷,才转身走向大厅。

还未进门,蔺晨便揉着肚子从里头出来。他看到了萧景琰,对他道:“走吧,都吃完了。”

“战英呢?”萧景琰往屋里看了几眼。

“和飞流玩去了吧,不知道。”

既然这样,萧景琰便跟着蔺晨,一同走回侧院。

“你刚刚见到了温二少爷?”蔺晨随意问道。

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
“你在院子里时,我一直看着你。”蔺晨笑道。

“恶心。”

“哼。”蔺晨自得无趣,哼笑了一声,又道:“温二少爷叫温如意,是温老爷二房生的。二夫人出身青楼,据闻貌若天仙,可惜生二少爷时难产死了。”

“就算是这样,那人也是温家二少爷。”

“温老爷在家时是,不在家时不是。”

“难道他不会告诉温老爷,温大少爷温夫人虐待他?”

“你以为温老爷不知?”

“……”

“睁一眼闭一眼罢了。他没有必要把温如意当儿子那般对待,还要与温夫人闹不和。”蔺晨叹了一口气,走了几步,发现萧景琰未跟上,回头道:“怎么了。”

萧景琰站立不语,院子里白雪飘飘,白了两人双肩。

蔺晨忽然想起,萧景琰还未遇梅长苏之前,在宫中,也如温二少爷这般境地,父亲并不把自己当儿子看待。他甩了甩袖子,走向萧景琰,道:“你一直看着我的背影,难道是看上我了?”

“噗。”萧景琰被这无脸无皮的人逗笑了,笑容一闪而过,又敛起容,厉声道:“不要脸。”说完,抬步前行。

 

雪落了一地,脚印缠缠绵绵。

 

夜深,雪盖了整个温府。

也不知是哪个房里传出了呼噜声,坏了一院子的雪景。

萧景琰身披黑色大麾,黑毛领子厚及耳垂,已落了薄薄一层雪。他漫步入庭院,而后站在院中,望着雪景沉思。

他睡不着,这日遇到蔺晨、遇到飞流,遇到与小殊亦或是梅长苏有关的人们,让他不禁想起了一年前的日子。若现今小殊还在,他也不必在庭院中,只身一人,看雪。

院门上挂着的红灯笼还亮着。

雪中的萧景琰,一席黑衣,面寒胜雪,只有那冻红的鼻尖,让这人身上有了点颜色。

“夜深不寐,定是思念入髓呀。”

身后传来一个带有笑意的声音,萧景琰回头,便看到一席白衣的蔺晨。

蔺晨举了一把红油纸伞,白狐毛麾披身,身上还挥散着暖意。

雪夜中,一黑,一白,一红。

萧景琰把手伸出伞外,握住一抹飘雪:“这么晚了,你出来做什么。”

“夜尿。”

萧景琰斜看了蔺晨一眼,道:“那就快去。”

“太冷了,都冻没了。”

萧景琰讽笑道:“你也是够神奇的。”

“那自然。”蔺晨笑道:“那你呢,这么晚又出来做什么?”

萧景琰把伸出伞外的手收回,缓缓道:“你一开始就说了。”

“想长苏了?”

“…这…没什么不能承认的。”

“你想也办法,人已经……”

萧景琰打断蔺晨,道:“我在想小殊去北境之前,为何对我说,若日后遇到难题,可找你为我解忧。”

“论聪明才智,我又不是比不上长苏,这有什么奇怪的。”

萧景琰退后半步,黑麾飘动 ,跼腰行礼,道:“那便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
蔺晨看着眼前如此真挚诚恳的萧景琰,心中微微一动,他缓缓道:“陛下可知何为为君之道?”

“为国为民。”

“可心是到了,力却到不了。”

“国难不外乎是内忧或外患。民是国之本,军是国之刃。我在位这一年,改善田制,支持行商,推行新兵制,修改律法,如今大梁已兵强国富,不忧内患,不惧外敌。”

“既然已兵强国富,又要我蔺晨有何用?”

“……”

见萧景琰不答,蔺晨勾嘴一笑,道:“民是国之本,军是国之刃,那么官员便是国之基石!国再强再富,臣心不稳,也只是徒有其表。如今朝廷分两派,一是以刘大人即皇后娘娘为一派,二是以沈大人蔡大人为一派。皇后娘娘代表皇族贵族利益,沈蔡两位大人代表平民利益,两派自然有矛盾。”顿了顿,蔺晨笑出声,接着道:“想来陛下是鲜入后宫之人,如今后宫各娘娘又无子嗣,陛下又认庭生为子,与沈蔡两位大人关系亲近,由此可见,皇亲国戚们都是怎么想的。虽说多数皇族手握闲职,但握实权的又握得太大,着实难对付。”

听蔺晨这一说,萧景琰面色凝重,道:“你说的不错。”

“你看,陛下你都懂这些,到底要蔺晨何用。”蔺晨叹了一口气:“你这个人,道理是明白,但要你去周旋众人,却不愿去做。为人君者,要理大于情啊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有什么可是的。”蔺晨挥挥衣袖:“就像后宫之事,难道要我帮你吗?”

“你!”萧景琰又羞又怒,刚刚才对蔺晨有了改观,现在又回到了那个登徒浪子的形象。

蔺晨一撇嘴,叫道:“哎呦,又想尿尿了!”说完,把伞一塞萧景琰手中,跑向茅房。

萧景琰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伞,想了想,还是走向茅房,在门外站着,等人出来。

蔺晨解手完毕,出来见着了萧景琰,微微一惊。

红伞上的雪被抖落了一半。

“走吧。”萧景琰淡淡道,口中吐出一股白气。

 

 

 

3

院子里的雪已经扫了一半,蔺晨才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。

萧景琰仍一身墨色干练劲装,弓步站在院中,正好打完一套拳。

蔺晨拉紧了白狐袍子,打趣道:“昨天睡得比狗还晚,今天起得又比鸡早。”

“现在都几近中午了,你家养的鸡,中午才叫?”萧景琰收了式,缓缓道。

一旁的列战英上前,为萧景琰披上毛麾,道:“陛下在宫中时,每日忙于朝政,一天能睡三个时辰,都算不错的了。”

“那当皇帝有什么好玩?”蔺晨一摊手,转身回房,叫道:“飞流飞流你在哪呀,我带你去吃早餐!”

飞流从屋檐上翻下来,嘟嘴道:“水牛!吃过了!”

蔺晨手指着飞流,佯骂道:“这么快就吃里扒外了!”

“他哪里吃了你的?”萧景琰道,与列战英一同进了屋子,指了指桌上的包子,道:“这是早上带回来的,怕已经冷了,你爱吃不吃。”

蔺晨气得抖了抖身上的白狐毛子,叫道:“不吃就不吃!”

这时温顺心从院外跑了进来,满脸惊恐,见着了几人,忙喊道:“我爹回来了,我爹回来了!”他似刚从床上起来,还未梳洗,衣服也穿得凌乱。

“回来了便回来了,怎么跟有老虎要吃了你似得。”蔺晨摇着扇子,缓缓踏出屋门。

“王先生,你有所不知,我爹一向不喜我结交江湖朋友,所以这次你们来我家,我并未告诉我爹,可我爹一回来,就差人来我房里,让我带你们去见他!”

蔺晨一笑:“见便见,我蔺晨有不能见的。”说罢,就摇着扇子走出了侧院,往正厅去。

萧景琰背着手,缓缓跟上。

温顺心拍拍大腿,仍然一脸惊慌,可见其他人都坦荡荡走向正厅,只好跟了上去。

 

温老爷刚过不惑,胡子半白,身上穿着墨绿色浮云暗纹大氅,坐定如钟,手上捧着杯热茶,正小口小口抿着。

正厅侧座上,坐着一位身穿暗红色绸服,披着黑色大氅的青年,他面目清朗,眼若星辰,正低低浅笑。

蔺晨先进了正厅,与温老爷行了一个浅礼,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。

萧景琰随后进来,蔺晨想这九五之尊也不会向人行礼,便替他介绍了。

可温老爷始终未正眼瞧过他两人,待温顺心气喘吁吁跑人正厅之后,才放下茶杯站起,指着温顺心,勃然大怒道:“你个不孝子!给我跪下!”

这话气如山河,吓得温顺心两腿一软,也就跪下了。

蔺晨不语,暗暗拉着萧景琰退到一旁,把正厅中间留于温家父子。

温顺心满头大汗,披头散发,衣着凌乱,心知是赌博欠债之事已经败露,他面如死灰,嘴角颤抖地扯出了一句:“爹……”

温老爷更气,举手便甩了温顺心正反五个耳光,打得他耳朵嗡嗡响,脸两侧青肿。

温夫人收到消息赶来正厅,正好看到这一幕,一阵心痛,红着眼扑向温顺心,把他抱在怀里,哭喊道:“老爷,你这是做什么!”

“做什么?!你问问你的好儿子!做了什么!”

这时,一直坐于一旁的华服青年上前,拉住温老爷,柔声道:“温公子虽有不对之处,但也不能这般打他呀。”

温老爷轻轻推开青年,痛心道:“若不是回家路上遇到崔老侄,我哪会知道这畜生趁我不在家,做了这么多败坏家风之事!”

蔺晨贴近萧景琰,在他耳边轻轻道:“那位青年是崔佳常,其父的福源钱庄和温家的聚财钱庄是江州两大钱庄,在各地均有分行,相互抗衡,不过崔老爷已中风卧病在床多年,现在管事的都是崔少爷。”

“那他如何知道温大少爷纵赌之事?”

“其实兴财赌坊是崔家产业,只不过这不能明里讲,便没什么人知道。”

“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。”

“因为我是琅琊阁阁主蔺晨。”蔺晨得意一笑,又道:“继续看戏吧。”

崔佳常又劝了几句,见劝不过,便退回一旁。

温老爷已经连温夫人一同骂了,在赌坊输了白银十万两啊,即使温家有万贯家财,也敌不过他这种败法!

“我一心望你好好读书,将来能把家业托付给你,我好安心养老!可你看你,整天不学无术,还学人赌博!我看你也不用再姓温了!给我滚出去!那十万两欠债你自己看着办吧!从此我温家没有你这个人!”

见父亲说话如此狠决,温顺心鼻涕横流,跪爬着抱住温老爷的腿,哭喊道:“爹!爹!我再也不敢了……不要赶我出去啊……我……”

温夫人也一同跪着求温老爷:“心儿他已经知错了!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!”她拉着温老爷的衣襟,嘶喊道:“你就只有心儿这一个儿子呀!你把他赶走了,老了怎么办,这个温家怎么办?!”

温老爷一脚把趴在他大腿上的温顺心踢落在地:“我没有这样的儿子!他如今这般骄纵,还不是因你宠坏了他!况且,谁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?”

瘫在地上的温顺心听温老爷这一说,原本死灰般的脸突然变得通红,他怒目圆瞪,奋起直指温老爷,道:“我就知道你一心想把家产给那个婊子养的!”

“温顺心!你怎么说话的!”温老爷怒斥道。

“我难道有说错吗?你曾为了个青楼女子冷落我母亲,如今又为了这个妓女生的狗杂种赶我出家门!”他自小便样样比不过温如意,早在心里对温如意烙下恨意,再加上母亲的怨念日夜唠叨,更是恨不得把温如意大卸八块。如今连属于自己的万贯家财都要落入温如意手中,让温顺心怒火攻心:“既然你要赶我出家门,要把家产留个那个狗杂种,那你就留吧!”说完他甩甩袖子,仰头跑出了正厅,也不管哭着追了他几步,不小心跌倒在地的温夫人。

温老爷长叹一声,回身坐下,缓了缓,还是气不过,一挥袖子,把一桌子的茶碗瓷壶推落在地,碎了一地清脆。

崔佳常上前扶起温夫人,安慰了几句,温夫人痛哭流涕,几近晕眩。

原本热闹的温府,如今只剩妇人哭啼声与阵阵叹息声。

萧景琰全程面无表情,他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蔺晨,道:“接下来我们去哪。”

“去哪?”蔺晨一笑,仰头摇扇出了正厅:“回去收拾东西走人咯,免得被人扫地出门。”

 

温府正门,一地萧瑟。

蔺晨背着行李,摇头晃脑哼着曲,浑身潇洒。

萧景琰及列战英跟随其后。

走了一半,蔺晨忽然回头,道:“你还跟着我做什么?”
萧景琰停下脚步,微微诧异。

“我不是说我不会跟你去金陵城的吗?”

“我意已决,跟你到你答应为止。”

“哼。”蔺晨回头,大步向前走。

“你现在是要去找温顺心吗?”萧景琰问道:“要不要我差战英去找。”

“不必!”蔺晨甩开扇子,摇了摇,大叫道:“飞流飞流飞流!”

路边酒肆屋檐冒出一个头:“城西!”

“往城西走了?”蔺晨一拍扇子,道:“好家伙,又去赌?真是没救了!”

“这温顺心确实是没救了,你也不必管他了,什么半数家产,哼,他现在还欠着十万两呢,我看你还是跟我……”

未等萧景琰说完,蔺晨一跃而起,跳上一辆马车,向车夫报了一个地名,便抛下萧景琰扬尘而去。

萧景琰知他是去昨日那个茶馆,便不紧不慢,差列战英拦了一步马车,跟了上去。

待萧景琰到了茶馆时,正巧看见蔺晨拖着浑身颤抖的温顺心出了茶馆大门。蔺晨见着了他们,把温顺心扔给列战英,拍了拍手,一脸嫌弃。

列战英接过温顺心,便闻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尿骚味,他捂住鼻子道:“这人是怎么了?”
“欠着赌坊十万两银子还敢身无分文往里跑!人家见着了,非要砍了他一只手抵债!”蔺晨道:“我赶到时,那刀正立在半空中要下去呢!活生生把他吓尿了!”

列战英一脸痛苦,捂着鼻子:“那……那丢给我做什么……”

“不丢给你,难道丢给你家景公子?”

萧景琰扯了个无奈的笑,对列战英道:“你拿着吧。”

列战英苦不能言。

几人见温顺心仍然神志不清,便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,再商量接下的事情。

蔺晨早在江州租下了一出院落,虽比不上温府,但也算小得精致。

房在租下时已被打扫干净了,只因昨夜无人居住,一院积雪还堆在院子里。

蔺晨进了屋,让列战英随意扔下温顺心,又差他与飞流一起去院子里扫雪。

“你使唤我的人倒是挺顺手的啊。”萧景琰无视了地上瘫着的温顺心,直径走到椅子边上,坐下。

“谁叫你有求于我。”蔺晨坐到一旁。

“这么说你是在考虑我的事情?”

“考虑你的事情?”蔺晨一笑:“考虑你什么时候给我亲一口?”
萧景琰面色一黑,骂道:“无耻。”

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何耻之有?”

“……”

见嘴皮子斗过了萧景琰,蔺晨仰头大笑三声,而后起身,走到温顺心边上,踢了他好几脚:“温大少爷,温大少爷。”

温顺心侧躺在地上,灰头土面的,活像一个乞丐,受了蔺晨几脚,也只是支吾几句,没有任何反应。

蔺晨作罢,正要转身离去,便听到温顺心呢喃道:“我爹怎么能这样……我爹怎么能这样……我才是他儿子呀……”

“呵呵,他现在怕已经没有把你当儿子了!”

温顺心长吟一声,呜呼昏死过去。

蔺晨瞪大眼睛楞了好一会,道:“好家伙……”

 

待温顺心醒来,已是次日凌晨。

温夫人深夜瞒着温老爷赶到蔺晨居住的院落,照顾了温顺心一晚,也不知落了多少泪。

飞流把在睡梦中的蔺晨硬拖到温顺心住处,一路上吵吵闹闹,把萧景琰也闹醒了。

睡眼惺忪的萧景琰没了平时的厉气,推开房门正欲问何事,就被蔺晨顺道拖走了。

侧坐在床边的温夫人见几人进屋,连忙扶起躺着的温顺心,抹了抹眼角的泪,朝蔺晨道:“真是麻烦王先生了。”

蔺晨一挥手,道:“这事也怪我。”

温顺心急忙起身,对母亲道:“娘,你是背着爹过来的,趁天未亮赶紧回去,莫被发现了。”

温夫人听到,又泪眼纷纷:“回去又如何,正厢房都被老爷差人收拾了出来,给了那个狗杂种!”

“什么!”听到这事,温顺心从床上跳起,道:“那个老不死的是铁了心要把整个温家交给那个婊子养的?”

“诶,温少爷,怎么能这么说令尊呢?”蔺晨道。

萧景琰靠在门框上,打了个喷嚏,他被蔺晨拉走的时候,正从床上起来,还未穿外衣。蔺晨见状,脱了自己的白狐袍子递给萧景琰。

对了个眼神,萧晋琰接过。

温顺心继续道:“他都不把我当儿子了,我又何必把他当爹!”

“心儿,莫要再说了。”温夫人从床边站起,把身上的首饰都退了下来,递给温顺心,道:“这些日子你在外面,先抵了这些首饰换些钱财防身,等过几日老爷气消了,再回家给老爷赔罪便是。”说完,又朝蔺晨道:“这几日心儿要麻烦蔺先生了。”

蔺晨双眼一弯,笑道:“温夫人放心。”

可温夫人前脚一走,蔺晨便开始赶人了。他把温顺心从床上拉到地下,道:“温公子,你我之间的约定,恐怕你已无法兑现吧。虽那场赌局有几分是我的过错,可我也差点为你赢回了欠资,又照料了你一天一夜,早已恩怨殆尽。我这也不是白养人的,我看……”

温顺心一惊,没料到蔺晨竟然过河拆桥,急忙道:“王先生……你放心,我,我,一定能兑现我对你的承诺的!”他拉着蔺晨的衣襟,几欲跪下。他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胸无点墨,整日吃喝打诨,无一傍身之计,又身负重债,如今已被温老爷抛弃,若王先生再抛弃他,那他……只有去死了。

“你要如何兑现?温老爷已决意要把家产留给温二少爷继承,你要如何得到它?难道去抢?”

话说至此,温顺心眼珠一转,而后骤缩。他缓缓立直,面色青白,带着寒意,道:“抢……抢!”

“抢?当真?”

温顺心眼里闪过一股狠劲,道:“…他不把我当儿子,我便不把他当爹了。”

 

走时未来得及关的房门仍然开着,萧景琰一脚跨过门槛,脱了身上的白狐袍子递给蔺晨,顿了顿,又把袍子移回身后,道:“你壶子里卖着什么药?”

蔺晨接了个空,不禁有些恼火:“壶子里?什么要都有,毕竟我是天下第一神医。”

萧景琰把袍子扔到蔺晨身上,道:“我指得是温大少爷。”

“他怎么了。”蔺晨披回还暖和的袍子,又道:“你身上有股味道。”

“你别打岔。”萧景琰厉声道:“你这是教人,教人弑父!”

“噢,这是雪的味道啊。”

见蔺晨答非所问,萧景琰愤愤甩了袖子,重重关上房门。

蔺晨撇撇嘴,拉紧了白狐袍子,哼着小曲儿回房,心里念叨着:教人弑父,教人弑父,我蔺晨当然不能做这种事。

 

 

4

天未明,月未落。

夜黑风高。

江州大地又下起了雪。

月渐渐隐于云层之后。

几个黑影在温府后门窸窸窣窣了片刻,一人带头,翻过了深院高墙。

这些人都是些凶狠赌徒,人人身负重债,与温顺心结识,一听说可发大财,也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。

他们跟着温顺心,绕过侧院,再到正院,踏雪无声,刀在夜中仍雪亮。

温老爷浅眠,年纪越大越难入眠,早好几年,便不再与温夫人一同入睡,而是睡在书房。温顺心知道温老爷这个毛病习惯,便要母亲在温老爷入睡前,在他的安眠茶上倒入蔺晨给的蒙汗药。

温夫人原不肯,但温顺心以死相逼,她无可奈何,只有从了。

越来越接近书房,温顺心不禁忐忑起来,有些许悔意,但他路过正厢房时,正好看见,窗上印着挑灯读书的温如意的身影时,又恨下了心。

正厢房侧边就是书房。

温顺心留了几人蹲在温如意房门前,想解决了温老爷之后,一并解决了温如意。

剩下的几人猫着腰过了正厢房,在书房门口蹲下。

温顺心对着其中一人做了手势,那人便上前,用刀插入门缝,架开门闸,无声无息打开了书房的门。

温老爷平缓的呼吸声从内屋缓缓传出。

几人屏息闭气,心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
其中一个手早不干净的人打头,其余人跟在他身后,轻步走进内屋。

温老爷就那样躺在床上,散发花白,脸上岁月层叠。

那人毕竟是温顺心的父亲,温顺心于心不忍,轻声对举刀的人道:“…能不能不取他性命,只要像崔老爷那般卧床不起就行了……”

举刀人粗声道:“刀剑无眼,哪能这么如意。”这杀人抢劫不比常事,怎么能留活口?

一念之间,手起刀落!

铛得一声!刀未落入温老爷身上,而砍到了空床棉被上。

只是一瞬间,温老爷就被藏在棉被里的飞流抱起,滚下了床,跃到了几人身后。

黑衣人们大惊失色。

温顺心手指颤抖地指起:“爹……你……”

飞流放下温老爷。温老爷沉声怒道:“你个孽障!”

“……你为何醒着?”

“他当然醒着,因为我给你的,并非什么蒙汗药!”蔺晨推门而入。他身后跟着萧景琰与列战英,还有,温如意。

一众家丁举着灯笼火把涌进书房内,照亮了温顺心惨白的脸。

温夫人被家丁绑着,嘴堵上了白布,被人架了进房。

“娘!”

“你们好一对母子!”温老爷喝道:“我这么多年待你们不薄啊!真是狼心狗肺!”

温顺心嘶吼道:“我到这种地步!还不是被你逼的!”

“我逼的?我逼的?你若是能好好读书,不学那些没用的,哪会落得这个下场?”温老爷痛心道,他本想赶温顺心出家门,让他在外吃点苦头,等想通了回来道个歉,他便原谅了他,毕竟血浓于水,谁知温顺心竟然要弑父夺财,温如意告诉他时,他还半信半疑,现在看来,真是……让他寒透了心:“你既然做出了这事,也别怪我不讲父子情面了,我已经通知了官府,你好自为之 !”

听到这话,温顺心浑身冰冷,他一挥手,索性鱼死网破:“既然事情都到这一地步了,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!兄弟们上!”

话音一下,近十个黑衣打手挥刀一涌而上。

“小心!”蔺晨一手按住萧景琰往后退,另一手执扇打退一人。

列战英见蔺晨护住了萧景琰,便与飞流一同上前对付那些人。

“我哪需要你护着。”萧景琰欲推开蔺晨的手。

蔺晨收了手,他这一举动,完全没有过心。

三教九流之徒哪是列战英、飞流的对手,不足一盏茶的功夫,那几人就被制服在地。

温顺心被列战英压在地上,垂死挣扎。

温老爷不忍看他,摆了摆手,背过身。

恰时官府衙役赶到,收拾了一众人等,绑走了鼻青脸肿的温顺心。

温夫人挣脱了束缚,跪爬到温老爷脚下,嘶吼道:“老爷,老爷……你绕了心儿吧……绕了心儿啊……”见温老爷无动于衷,就跪爬着上前拉住一衙役的腿,还未开口求情,就被人一脚踢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

书房满目狼藉。

温老爷缓缓转向门口,望着温顺心被驾走的背影,突然如软泥般倒在了地上。

“唉……”蔺晨长长叹了口气,看了一眼急忙去扶温老爷的温如意,拉走了萧景琰。

 

茶叶浮在水上面,被人用杯盖轻轻拨开。

蔺晨抿了口茶,叹道:“昨夜真是惊心动魄,早该喝壶茶安安神。”

萧景琰坐在蔺晨一旁,拿起桌子的榛子酥,一口吞下。

蔺晨瞧着萧景琰鼓起的腮帮子笑了:“你很喜欢吃榛子酥?整碟都快没了,明明刚刚用过早饭。”

“关你何事?”

“好,”蔺晨放下茶杯,耸耸肩,道:“既然不关我事,那么也请陛下移驾回京吧。”

“我确实喜欢吃。”

“哼,关我何事。”

“那你问什么。”

“我就问,关你何事。”

“你不觉得我们总说两三句就吵了起来?”

“觉得,所以请陛下移驾回京。”

“就不回。”萧景琰拿起碟子里最后一块榛子酥,咬入口中。

“真是毫不讲理牛脾气!”蔺晨猛喝一口茶,下火。

“话说回来,你确实和温如意才是一伙的?”

蔺晨喝着茶,笑而不语。

“不答便不答。”萧景琰夺过放在蔺晨手边的茶壶,给自己倒了杯茶:“你接近温顺心,设计离间他与温老爷,这样温如意既不用再受大娘兄长的殴打辱骂,又顺便得到了温家。没想到…你心地挺好的啊。”

“哼。”蔺晨微微仰头,笑的得意:“那日我初入江州,喝了几口小酒,大意让贼人偷了行李,幸得温二少爷路过,帮我追了回来,我见他身上有伤,新伤旧伤遍布,问了原由,心生怜悯,便决定帮他。”

“那你是因为报恩还是因为怜悯才帮的他?”

“这未想过,我想帮就帮了。”

“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肯帮我?”

蔺晨默然,他定定地看向萧景琰。

萧景琰的眼眸黑白分明,就像一湖冬水,眼神又热切诚恳。

蔺晨用扇柄挑起萧景琰的下巴,轻声道:“我可不是白白帮人的。”

萧景琰拍开蔺晨的扇柄,不料手腕被蔺晨抓住,他挣扎,蔺晨紧扣不放,人越靠越近,几近要吻上去。萧景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惊吼道:“你来真的?!”

“当然!”

话音一落,门就被慌乱撞开了。

温如意进门,见到此景,楞了楞。

三双眼睛互相看,面面相觑。

还是萧景琰先反应了过来,一脚把蔺晨从椅子上踹了下来。

温如意急忙上前扶起蔺晨,又向萧景琰行礼道:“在下温如意……呃……昨夜脱不开身,便没有向公子问候。”

蔺晨揉揉屁股,没好气道:“他姓景,也不用特地问候。”

“那不可,毕竟是蔺先生……朋友?”

见温如意满脸尴尬,萧景琰竟然觉得脸微微发烫,忙解释道:“我和他才不是朋友!”

“这……”温如意看了看蔺晨,才对萧景琰道:“景公子莫生蔺先生的气,怪我心太急,没有敲门就进来了。我年幼时读杂书,知晓了一些短袖分桃的雅事,并不会对此事有偏见……”

“够了!”见萧景琰脸说越来越黑,蔺晨急忙打断温如意:“你急急忙忙的,有什么事?”

“哦……”温如意面色凝重起来:“家父从昨夜昏倒,至今未醒,我想蔺先生通晓医术,可否为家父诊断一番?”

“好。”蔺晨理了理衣着,便往门外走。走到一半,回头问萧景琰:“你不跟我去了?”

萧景琰皱眉抿唇,片刻才道:“…不去。”

知萧景琰是被刚才自己认真的态度吓着了,蔺晨转身,微微一笑。

不去便不去,最好我回来时,你已经回金陵了。

 

温老爷无大碍,只是受了惊吓,心劳体乏,有一口气在胸口,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来。蔺晨把脉施针后,虽未醒,呼吸倒顺畅了许多。

“就这样吧,本来就不是病,着急治过了,反而不好。”蔺晨背起药箱,告别温如意。温如意执意要送蔺晨回去,蔺晨也没拒绝。

回到住处,正巧撞见出门的萧景琰,蔺晨微微诧异,道: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

“我为何不能在这?”萧景琰瞥了蔺晨一眼,往街上走,走了一半,回头问:“我去吃饭,要给你带饭吗?”

蔺晨见萧景琰这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,心想这人真难打发。他望了望天色,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,他便跟上萧景琰,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反正也赶不走萧景琰,何必和肚子过不去。

温如意跟在后方,以为两人和好如初,消去了愧疚感,心情雀跃。

醉仙楼人满为患。

大冬天的,小二都忙得一边抹汗,一边急冲冲招待客人:“诶,三位爷,吃饭啊?”

“是。”蔺晨道。

小二把他们领到门口一个位置上,道:“不好意思,小店客都满了,门口也挺好的,空气新鲜,嘿嘿。”

“要不要换家店?”温如意提议道。

“不用。”蔺晨笑着指指萧景琰,道:“这家店榛子酥好吃呀,是吧景琰?”

萧景琰没有应蔺晨,对店小二道:“一壶龙井,糖醋鲤鱼,红焖肉,蒜蓉时蔬,还有……一碟榛子酥……”说完转而对温如道:“温公子还有什么想吃的?”

“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?!”蔺晨插嘴道。

温如意打圆场,道:“蔺先生先点吧。”

“哼。”蔺晨撇撇嘴,道:“再来一碟绿豆饼、桂花糕,可合心意啊?景琰?”

萧景琰不语,等上了菜,又是他吃得最多。

“什么毛病。”蔺晨夹了一块红焖肉入口,笑了又笑:“菜不怎么吃,总是拿点心吃。”

“让给你吃啊。”萧景琰微微一笑:“今日见你双下巴没了,怕是这几日太累,吃多点,补补。”

蔺晨怒摔筷子,道:“我什么时候有双下巴了?!”

温如意忍俊不禁:“没有没有。”他拦住欲走的蔺晨,急忙在竹筒里拿了一双新筷子递给蔺晨。

蔺晨接过,一边念叨一边抢萧景琰碟子里的点心。

温如意叹了一声,道:“两人感情真好,真是羡煞我了。”

蔺晨正要开口大骂,就有一名蒙着绿纱的娇柔女子撞入温如意怀中。

几人诧异,看着温如意怀中的那名女子从温如意怀里挣脱出来,而后躲入桌底,挪过温如意衣服下摆遮挡。

就在几人疑惑之时,街上几名男子骑马飞驰而过,似是在寻这名女子。

骑马男子中有一人停下,见着了温如意,急忙下马,上前对温如意着急道:“温二少爷好久不见,可否见过小妹?”

这人正是福源钱庄话事人,那日在温府见过的崔大少爷,崔佳常。

温如意一惊,眼珠一转,答道:“崔兄,我与佳佳已近十年未见……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“没事,打扰了。”崔佳常抱拳作别,又跨马急促离去。

待人马无影,女子才从桌底爬了出来。

温如意有些许激动,拉住女子的手腕,道:“你……是崔佳佳?”

蒙面女子低低喊了声:“如意哥哥。”声音清脆动人。

“好,好,佳佳妹妹……”温如意红了眼,转身对蔺晨萧景琰道:“这是佳佳,崔少爷的亲妹妹,我幼时常与她玩耍读书,不过佳佳八岁那年就被崔老爷禁足,不得出闺房半步。”说着说着,温如意有些哽咽:“说起来都怪我……崔老爷嫌弃我是…庶出……”

崔佳佳拉过温如意的手,温柔道:“如意哥哥,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。我在家听哥哥说你接手了温家,便逃了出来……”

两人执手相看,都红了眼。

萧景琰和蔺晨互看了一眼,没有说话。

“佳佳,多年来苦了你啊。”温如意道:“可否揭下面纱,让我看看你。”

崔佳佳犹豫了片刻,斜眼睹了蔺晨一眼,垂睑缓缓揭下面纱。瓜子小脸,柳叶细眉,眼含春水,桃色薄唇,眉间有一点淡淡的朱砂。她身穿湖色双秀锻裳,亭亭玉立,就如同勾勒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般。

温如意定定看着崔佳佳,努力回忆旧时记忆中崔佳佳的模样。

萧景琰本对她无兴趣,可看多了几眼,竟然觉得她有点眼熟。猛然,他记起,这人是那日他初见蔺晨,在那窄桥上,被蔺晨调戏的那名女子。可是温如意明明说,崔佳佳已近十年未出闺门!萧景琰急忙开口道:“温公子……”

“景琰。”蔺晨打断萧景琰,拉住萧景琰放在桌子上的手,笑道:“他们两人久未见,怕是有很多话要讲,我们就先回去吧。”说完起身,撇了崔佳佳一眼,就把萧景琰拉走了。

崔佳佳微微咬住红唇,凝视两人离去的背影,待温如意唤了她好几声,才回过神。

萧景琰被蔺晨拉回了住处,一路不断叫蔺晨停下,忘了手还被蔺晨握在了手心: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那日,在那桥上……”

“当然记得,你我初见,我怎么不记得呢?”蔺晨打趣道:“我记得那日你穿了件墨色的袍子,手中握着剑,眼神像要吃了我似的……”

萧景琰怒瞪了蔺晨一眼,骂道:“我说正经的呢!”

“我知道。”蔺晨严肃起来,道:“那位崔小姐,可能是冲着温家家产去的,当然也有可能,那位根本不是崔小姐。”

“可是崔佳常不是在找他妹吗?”

蔺晨用扇柄轻轻敲了下萧景琰的脑门,道:“那更可怕!”

萧景琰莫名挨了一记,愤怒地踹了蔺晨一脚,蔺晨失去平衡,要往下倒,把萧景琰也拉动了。萧景琰急忙拉住了蔺晨,让他站稳,才想起两人手一直牵着。他全身一抖,甩开了蔺晨的手。

蔺晨笑的得意,甩开扇子摇了摇,大步流星踏入房内。

萧景琰在门外消了好一会气,才进门,对蔺晨道:“你说崔佳佳认出你没?”
“哦?”蔺晨笑得如狐狸般:“你担心我?”

 

 

5

雪要漫进屋了。

这几日江州连下几场大雪,萧景琰每日无聊,便在房里与蔺晨……斗嘴。不知为何蔺晨总牙尖嘴利,说话越来越上不得台面,恨不得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气回金陵城去。

今日雪终于停了,列战英和飞流在院子里扫雪,扫着扫着,就打起了雪仗。蔺晨在屋里,抱着火炉,捣鼓着药材。

萧景琰得以出门透口气,便抢了蔺晨的白狐袍子,裹成一团蹲着,看满院落雪。他这次出来,本未打算待这么多天,毕竟国一日不可无主,所以他也没带多少衣服,厚实的更少。蔺晨这衣服着实暖,皮毛柔又软。

他伸出手,捧起一把雪。沈追沈大人已连寄了几封信催他回京,他回头看了眼屋里认真捣药的蔺晨,心生动摇。

“陛下,握着雪做什么,当心冻伤了手。”列战英背着扫帚,走到萧景琰面前。

萧景琰把雪抛入空中,拍拍手站起,突然想起蔺晨的话,问道:“雪是什么味道的?”

“雪?雪哪有味道…”

“也是……”萧景琰知蔺晨逗他,但还是忍不住掀起白狐袍子捂在脸上,一闻,呛了一口:“一股药味……”

“哎呦哎呦,闻衣服闻得这么用力做什么?人在这呢。”蔺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景琰背后,正靠在门框笑得灿烂。

“哼,你衣服多久没洗了,真臭。”

“臭?臭你还穿?”

萧景琰不语,也不还衣服。他觉得他这几日,忍耐度真是高了许多。

温如意从院外推门而入,看到全部人都在院子里,对所有人都笑着行了礼,再上前对蔺晨道:“蔺先生,这几日忙于家业,所以未来这打招呼。”

蔺晨挥挥扇子,笑道:“这么客气做什么,现在接手了家里的事,还对付得过来?”

“还行,家父曾教过我一些道理,我也看过几本书。今日来,是有事想与蔺先生说。”温如意让几人进了屋坐下,他才开口道:“家父至今只醒过一次,喝了一口水又昏了过去,我十分担心,佳佳便与我说,让我去崔府提亲,给家父冲冲喜。”

蔺晨与萧景琰对了一眼,才对温如意道:“如今崔小姐住哪?”

“佳佳那日逃出来与我见面,夜晚我偷偷便送她回去了。这几日都是差小婢送信与我说些常事,昨日趁崔大少爷去钱庄时,又逃出来一次,与我说了提亲的事。”

“……你觉得崔小姐……”蔺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,他顿了顿,才道:“你觉得崔小姐和幼时有什么不同?”

“说实话,我已不记得佳佳幼时的模样,但是与她相处几日,她总能随口说出幼年趣事,举手投足都与我记忆中的一样。”温如意笑着说道,眼里饱含情意。

蔺晨见此,只好道:“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虽十年未见,也不能阻断你们的思念之情,与她成亲,即了了心愿,又为温老爷冲了喜,两全其美。”

温如意听蔺晨这般说道,顿时大喜,忙作揖道:“我一会便去崔府提亲,待选定了日子,再来通知,望蔺先生、景公子能光临我的喜宴。”

萧景琰迟疑片刻,道:“日子可定在近日?”

“那哪知道啊,这亲都还没提呢。怎么,景公子有事?”

未等萧景琰开口,蔺晨便拍手喜道:“你终于决定要回去了?”

萧景琰怒瞪了蔺晨一眼,转身进屋,关门声响。

 

当夜,萧景琰便接到了沈大人快马加鞭的急信,信里说,皇后娘娘终发现皇上不是病了不能见人,而是不在宫中,连夜告与刘大人,现在百官骚乱,都在逼问皇上的行踪。

萧景琰收了信,在房里来回踱步,又开窗看了看蔺晨住的屋,叹了口气,叫列战英收拾行李。

列战英收拾着行李,在自己房里与萧景琰的房里来回走动,撞见了出门闲逛的蔺晨:“蔺先生。”列战英打完招呼欲走,被蔺晨叫住:“你这是…收拾行李?”

“是啊,陛下突然叫我收拾行李,大概是宫中出来什么事,要回去了吧。”

蔺晨点点头,思索了一番,道:“你先去收拾自己的去,我去找陛下说点事儿。”说完,便推门进了萧景琰的屋子。

萧景琰正在拍打蔺晨的白狐袍子,见蔺晨推门而入,楞了楞,方道:“正好,衣服拿回去吧。”

蔺晨没有接,笑道:“哎呦哎呦,终于要走了。”

“是啊,满意了吧。”萧景琰把衣服放到了床边,一边收拾其他东西,一边道:“怎么,我要走了,你才猛然醒悟,要跟我去金陵?”

“哼,怎么可能。”

“那你来干嘛?”
蔺晨语塞,其实他也不知道,只是听到萧景琰要离开的消息,心里有点空落。这几日和萧景琰拌嘴拌得有意思,原本梅长苏还在时,能与自己说上几句,现在终日和飞流在一起,话都是自己在说。

萧景琰见蔺晨不语,自己便也不在开口,默默收拾东西。

屋内寂寂无声,收拾东西的背影沉默挺拔。蔺晨还是忍不住开口道:“你不是心意已决,死都要我跟去金陵吗?”
萧景琰回头,淡淡一笑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啊,现在我逃出宫的事被众臣知道了,必须赶回去安抚他们。”

“你原来是逃出宫的啊。”蔺晨笑道:“和崔小姐一样呀,千里找情郎。”

“你有病。”萧景琰骂道,不理蔺晨,自顾自地收拾东西。

“当个皇帝还要看百官的面色,有什么好玩的。”

“他们真心扶持我,助我理国,我理应真心待他们。”

蔺晨默然,许久,转身欲去床上拿回自己的衣服离开,谁知手还没碰到衣服,就被萧景琰猛地扑倒在床!

唰唰几声,几枚小刀刺入床架上。

蔺晨鼻尖闻到了血腥味。

房外列战英的声音响起:“来者何人?!”说完便是打斗声。

萧景琰倒吸了一口气,缓缓从蔺晨身上起来。

蔺晨手足无措,他活这么多年,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,便是看到萧景琰头冒冷汗脸色苍白地从自己身上起来,手探到背后想拔出小刀却无力手软。

“你别动。”蔺晨缓过了神,急忙从床上起来,扶住萧景琰,转到他身后查看伤口。

飞刀插在萧景琰的后肩上,血敌过了厚袍子,蔓了出来。

萧景琰咬了咬牙道:“无事,前些年一直在沙场上,大大小小的伤受多了。”

“受多了再受人就会没事吗?!”蔺晨骂道,声音微微颤抖,手撕开萧景琰的衣物,拔出飞刀。

萧景琰闷哼一声,天气这般冷,伤口不是一般的疼。

“那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。”蔺晨道,语气难掩愧疚,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,往萧景琰冒血的伤口上洒了药。

“崔佳佳?”萧景琰道。

“是,怕是亲已提成,急着灭口吧。”蔺晨撕了自己的衣服,为萧景琰包扎伤口。先简单止血,待回房拿了工具,再处理好。他看着自己白色的锻条渐渐被血染红,道:“真是,居然让当今皇帝为自己当了刀,说出去,怕是要灭九族。”
“莫怕,朕赦免你了。”萧景琰笑道。

“还是第一次,听你说朕。”蔺晨把染满了血的布条扔到一边,补上新的。

“说了快一年了,还是不习惯。”萧景琰淡淡道:“其实,万人之上又如何,平民百姓又如何,如果我不挡这一刀,一条人命便没了。”

蔺晨默然,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,看着萧景琰的后颈,出了神。

就在这时,列战英冲了进来,跪扑在地下,喊道:“属下救驾来迟,请陛下降罪。”

萧景琰提了提手掌,道:“免罪,起来吧。”

待血终于止住了,蔺晨拿起床上的白狐袍子,为萧景琰披上,缓缓道:“你受伤了,便…多住几日再走吧。”

 

大红轿子,喜炮声响。

温府正厅当了喜堂,宾客满棚。

蔺晨同萧景琰携礼进了正厅,正好与正在招呼客人的温如意迎了面。温如意穿在大红的喜服,上用金线绣着鸳鸯鸟连理枝,双颊绯红,与往日的清秀如竹截然不同。

江州有头有脸的商贾都出席了,人人都想见见江州富首温家的新话事人。

蔺晨把礼递给温如意,见客太多,便让温如意招待其他人去。他和萧景琰随意找了处较为隐秘的座位坐下,有精明的下人立马上了茶与喜糖,完了又退下。

“这里好像没有你喜欢吃的。”蔺晨翻了翻喜糖盘子,里面多是花生杏仁等果类。

“没有就没有,又不是小孩了。”萧景琰道,而后喝了口茶,眼一直盯着来往的宾客。

蔺晨笑,剥了几颗花生扔入嘴:“多热闹,早知道带飞流来的了。”

“早上说让你带,你非说战英一人不够。”萧景琰不满道。

“我这不是怕你的人出事嘛。”

萧景琰斜斜督了蔺晨一眼,满脸不服。

吉时到,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对拜。

温老爷终在昨夜醒了过来,这喜冲得正好。只是礼完了后,又嚷受不住要回房。为人父终生为子,即使温老爷面带喜色,也盖不住一夜白了的发。

这亲成得越喜,背后越是危机四伏。

入夜,宾客尽散,光留了些喜闹洞房的年轻人。

温宅大院,寒风刺骨。满院的红灯笼高高挂起,迎风微动。

蔺晨吃饱喝足,从狼藉中站起,伸了个懒腰,对萧景琰道:“你的伤,还疼吗?”
“都五日了,早无大碍。”

“你最好不是逞强。”蔺晨笑眯了眼,而后看向早已醉醺醺被人搀扶着离场的温如意:“景琰,你想看看新娘子有多美吗?”

“好啊。”萧景琰站起,与蔺晨一同跟上闹洞房的人。

温如意被众人拥进喜房,被催促着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,他醉意正浓,站不稳,拿起合卺杯,正要和新娘子交杯,恍然清醒了几分,冲到门口赶走趴在门上观看的众人。喜房门被关上,众人扫兴,拍拍衣袖准备走人。

蔺晨蹲在墙角,耳靠着墙,正在偷听。

萧景琰站在一旁,觉得,真丢人。

“许久未听闺阃之音了,真叫人兴奋。”

“这有什么好兴奋的。”
“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,让我不禁为皇后娘娘及三千后宫佳丽流几滴泪。”

“……”萧景琰面色一窘,咳了一声,抱壁靠墙不语。

夜越来越静。

萧景琰未侧耳偷听,都能听到房内偶尔传出温如意的细声细语,两人一人一句,多了便被风声盖去。击杯声响起,想必是温如意又拿起了那交杯酒。

萧景琰默默咬了下唇,一瞬,房里响起了酒杯落地声!

蔺晨跃起,同萧景琰一同冲进喜房,便看见温如意倒在了地上,一旁是碎了的酒杯。

崔佳佳头戴凤冠,红唇似火,映得眉间朱砂越发红艳。她黑白清明的眸子映入蔺晨的身影,而后嘴角深深一勾:“即使你们认出了我,温如意不一样死在了你们面前!”

这话一落,原本闹洞房的众人立刻面目可憎起来,从衣服里抽出软剑、短刀,围住了蔺晨与萧景琰。

两人皆云淡风轻。

蔺晨笑,指了指几人的兵器道:“灵蛇剑,流云软刺,还有那夜银光闪烁的飞刀,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阴险兵器!不亏是能在江州经营这么一家地下赌坊的崔大少爷,黑道没有些人,怎么能行呢?”

“不亏是琅琊阁阁主蔺晨蔺公子,好眼力。”

说话声从众人背后传来,那些绿林高手纷纷让出一条道,崔佳常手放背后,大步走来。

“哪里好眼力,只是比较聪明罢了。”蔺晨微微仰头,甩开扇子,潇洒地摇了摇。

“纵使你聪明绝顶,猜透我的计划,可温如意还不是死在了这。”

“我既然聪明绝顶,那温如意绝不可能死在了这!”

此话一出,崔佳常瞳孔皱缩,抬手一挥,十几个江湖高手便一拥而上。

蔺晨念着萧景琰还带伤,手护住萧景琰往墙上退,另一只手执扇对付刀剑。背后有一刀砍来,正巧被萧景琰挥剑抵挡了回去。

蔺晨回头望了萧景琰一眼,嘴角一笑。

两人背靠背,一人执扇,一人执剑。

飞流与列战英从窗外翻了进来,加入了战局。

四人打十,毫不占下风。

崔佳常面色越来越差,见自己的人不敌,抹抹汗退到了门口。崔佳佳扯下凤冠,跑到崔佳常身旁,抽出系在腰间的软鞭,把崔佳常护住身后。
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这热热闹闹的喜房,就剩下了他们两人,还有对方四人。

蔺晨收了扇,扶起地上的温如意,食指中指并拢往温如意身上点了几道穴。温如意身体一震,吐出一口污血,他目光浑浊,眼珠转了好几圈,才恢复心神,眼转到崔佳佳身上,定定地看了几眼,而后撇开。

人人都知道他们的计谋。

“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如何杀温公子。”蔺晨把温如意交给列战英,对崔佳常道。

“所以你才明知我要做什么,却不阻止。”

“是啊,多有趣。”

“有趣?若我得逞了,那就不有趣了。”

“以我的聪明才智,盖世武功,你能得逞?”

崔佳常面色一青,眼露杀意。

温如意捂着胸口,神情悲切,有气无力道:“佳佳,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佳佳。”

“崔佳佳”微微蹙眉,又展开,讽笑道:“我当然不是!”

“那你是…春雨?”温如意道:“崔大少爷的贴身丫鬟,小时总在我与佳佳的远处打转。”

“现在才记起,晚了!”春雨怒喝一身,挥着软鞭直指温如意,蔺晨急忙用扇挡下。

软鞭如蛇,吐着信子。都说蛇要打三寸,蔺晨扇柄一挥,落下力如磐石,软鞭缩回,转了个方向,直指萧景琰。萧景琰目光一冽,拔剑一斩。

春雨大惊,软鞭能当剑使,是因她把内力输入到了鞭子上,萧景琰这一斩,不仅断了她的内力,更是让她明白,对方比他强太多。断鞭的力把她弹到了墙上,她捂着胸口缓缓站直,知自己是斗不过这些人,想咬舌自杀,又念及一旁的崔佳常。

蔺晨道:“放弃吧,就为了一个温家的财产,到底要害多少人命,害来害去,还不是把自己害进去了?”

“一个温家的财产?说得轻小,有了这个,我崔家再多加经营,便可富可敌国!”

“富可敌国?”蔺晨噗呲一笑,看向萧景琰。

萧景琰无奈的闭眼,挥手,厉声道:“战英,拿下他们!”

春雨和崔佳常被官府衙役绑走,所有事情终告一段落。

蔺晨掏出一条丝帕,擦了擦扇柄上的血,而后打开扇子,看到黑白水墨画上的血迹,心痛得摇摇头。斜眼督见,温如意沉默地站在原地,凝视着被压走的春雨的背影,双眼朦胧。

蔺晨对萧景琰叹道:“短短几日,温二少爷已分不清爱得是春雨,还是崔佳佳。”

“原本温如意就只是对记忆中的人太留恋了。”

蔺晨一笑:“跟你一样。”

“跟我一样?”

“跟你一样。”蔺晨点点头。

萧景琰默然,久久,失声一笑。

“你对我的执着,只是对长苏的执着罢了。”蔺晨缓缓道。

风寒刺骨。

宫墙高深,金銮殿空无一人,龙椅又硬又冷。

萧景琰念着少时御马纵驰,芳草青青,人影成双,有何不可?

他双眼一抬,竟然红了眼眶。水波荡漾,忽然一颗泪,就这么砸了下来,砸进蔺晨心里。

“是,我就是想小殊了,不顾朝政,出来寻你,为的不过是寻小殊留下来的一丝踪迹!”他别过脸,硬收起了泪,面如寒雪,道:“再问你一次,可否……跟我去金陵城?”

蔺晨五味杂陈,想了想,想了又想,方道:“…不……去。”

 

风不大,水流平缓。

江畔送客。

萧景琰一如来时般穿着那套墨色锻袍,只因天愈冷,加了件毛麾。

天气越来越冷,快过年了,码头上挤满了赶路回家的游子。

船还没有来,但人却一点也不急。

蔺晨斜督了一眼身旁的萧景琰,道:“路上冷,要不…我把我那白狐袍子给你吧。”

“不了,给了我,我怎么还?”

“……”蔺晨不语,只觉得天寒地冻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,船还没有来,蔺晨又道:“你伤怎么样了?”

“早好了,蔺大夫。”萧景琰看向蔺晨,道: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。”

蔺晨想了想,道:“亲贤臣,远小人。这些话我也不必说了,你都明白,只是……不愿意笑一笑。”

萧景琰望向江边,淡淡一笑:“嗯。”

“还有……”蔺晨深深地看着萧景琰的侧脸,道:“不管是九五至尊,还是平民百姓,给人挡刀时,要先确保自己不会丢了这性命!”

萧景琰微微一愣,而后轻声道:“你既然觉得愧对于我,那就跟我去金陵吧。”

“你居然还没放弃。”

“不到最后一刻,我是不会放弃的。”

蔺晨指了指远处驶来的船,道:“最后一刻了。”

萧景琰定定地看着蔺晨,忽然挪开视线,踟蹰不已,而后看向蔺晨,久久,忽然闭上眼睛。

他浓眉微蹙,颤抖的睫毛就如同勾人心神的琴弦。

蔺晨一愣,不知其用意,只觉得胸潮澎湃。他看着紧闭着眼的萧景琰,恍然,想起自己曾说过——

“若你要我跟你回金陵城,便让我亲一口,如何?”

这句话,可真真是句玩笑话啊,只是为了,气走萧景琰。他本就厌恶朝廷的勾心斗角,只愿做一闲云一野鹤,周游山川大地。可萧景琰真是倔如水牛,死死咬住,咬中了要害,让他不得不缴械投降。

况且,这静静闭着双眼的萧景琰,就如被雪漫透的山川大地上,一朵被雪浸到成熟终于冒了头的墨梅,真是美极了。

蔺晨无声地笑了,在来往的人群中,偷偷按住了萧景琰的手,道:“先欠着吧,这里人,太多。”

萧景琰缓缓睁开眼,正对上蔺晨带着暖笑的眼睛。

船靠岸,船夫站在船头呼喊。

人潮向江河涌去。

蔺晨在潮水之中,想,真是贪色伤心,贪色伤心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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